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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逞的胡闹【下】(强扭的瓜贼甜·04)

叶析在小区地下停车场停好了车。飞泠刚从车上爬了下来,就听叶析说:“去买点菜吧。至少吐司和生菜没有了。”

两人便去了小区楼下超市,买了一些食物,飞泠还挑了一些爱吃的零食。

从超市出来路过小区的中央绿地,步道两旁的草地上长着一些狗尾巴草。

叶析停下脚步:“这东西不错,和你很配。去拔十根狗尾巴草来。”

“干什么!”飞泠虽不解但警觉。

“快点。”待会儿你就知道。


飞泠试图抗议被这样当拔草小工般指挥,可接着又见东西都是哥哥在拎着,自己两手空空。

她想了想便没说什么,拔了十根颗粒特别饱满的狗尾巴草。


哥哥说什么和她很配,难道是想送她狗尾巴草吗。

不管怎么说,只要是哥哥送的东西总是好的。



……它好就好在它好个屁。

回家刚换好拖鞋,飞泠就被拎到了书房墙角,叶析要求她把十根狗尾巴草都叼在嘴里,狗尾巴草毛茸茸的那一头朝外,细细的柄叼在嘴里。

?????

是有什么疾病。

飞泠来不及吐槽,“抿着。”叶析站在她面前盯着,确保草柄只有很短一截被她叼在嘴里,绝不可能借助门牙来固定。

调整好叶析规定的邪门的惩罚动作,飞泠垂眼只看到一大片密密麻麻的毛烘烘的狗尾巴从嘴里垂出来,它们伴随着飞泠的呼吸与晃动,也在微微地垂荡着摇晃着,在她下巴和脸颊附近蹭出痒痒的触觉。


“狗嘴叼着狗尾巴,你说是不是正合适。嗯?”叶析的语气带着危险的亲昵。

魔鬼。

飞泠只能想到这个词。

看着一脸可怜相,不得不紧紧闭住嘴、用嘴唇的力量固定狗尾巴草的飞泠,叶析似乎心情很好,在写字台坐下,好整以暇地打开了电脑:“站半个小时,掉一根揍你十下。”

飞泠满嘴狗尾巴草,无法说话,急得发出“唔唔”声。

叶析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从显示屏上方投来善良的目光:“要是一根不掉,就便宜你了。”


时间流逝。

叶析对着电脑屏幕读着一份法律备忘录,余光瞟到飞泠正在墙角疯狂地乱动。

他不易察觉地一笑,睁只眼闭只眼,继续专注地阅读。

 

叼着狗尾巴草站墙角,飞泠起初只觉得是一个比较丢脸的惩罚。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才渐渐感觉到分分秒秒都难熬。

拜她自己所赐,挑的狗尾巴草的穗子个个膨大。再说,秋日的狗尾巴草本来就更成熟饱满,沉甸甸的,毛茸茸的。

而嘴里的柄细细的又很滑,嘴唇非要一刻也不停地紧紧抿住才能不掉,稍微恍惚一下就会松动了。

站了没十分钟,飞泠就觉得好累。

双腿累,嘴唇累,腮帮子也很酸痛。

心累,精神累,甚至脖子也累。

她轻轻地叹口气,狗尾巴草在这气息下骤然松动,把她吓了一跳,赶紧又把嘴巴抿紧。

也许哥哥正是在用这种方式惩罚她口无遮拦地乱说话。

 

太难熬了。

到底还剩几分钟啊,哥哥会不会忘记我还在旁边站着啊。

她偷瞄着叶析,一会儿交换双脚的重心,一会儿用手拨弄狗尾巴草。

 

“手给我背到身后去。”叶析头也没抬,就察觉到她的犯规。

“呜……”飞泠委委屈屈哼唧一声,把双手交叉在身后,松松垮垮地靠在墙上。

“站好了,谁许你靠墙上的。”

无情。

飞泠站直身体瞪叶析,后者一点反应也没有。

 

又老实了几分钟后,飞泠再次受不了了。

性情焦躁了起来,频繁地动着,仿佛一刻也站不住了。

“站直了别乱动。”看到她的难捱,叶析出言提醒道:“你还有13分钟。”

 

13分钟!时间才刚过去一半!

飞泠心态崩了,觉得自己根本坚持不到13分钟。

她抿着唇,气呼呼一跺脚,从鼻子发出生气的哼声。

狗尾巴草因她的剧烈的动作甩动起来,毛茸茸地拂过了鼻子。

鼻子痒痒。

糟了。

不太妙。

飞泠刚产生危险的预感,就——

 

“阿嚏——”

飞泠打了个喷嚏。

飞泠目瞪口呆,叶析也目瞪口呆。

狗尾巴草一根不剩,全掉了。

 

“小飞泠。”叶析匪夷所思道:“你是不是想绕过流程,直接挨揍。”

飞泠一脸恐怖地看着一地的狗尾巴草,下一秒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索性又如释重负地呼哧呼哧用嘴巴喘气。

打就打吧,反正真的不想再叼狗尾巴草了。

“哥哥,能不能不叼狗尾巴草了。”语气是试探的请求的,行动上却是直接一脚踩扁。

都被拖鞋踩过了,哥哥总不至于让她捡起来叼着。


叶析看着本事愈发见长的飞泠一挑眉:“信不信让你去楼下重新拔十根过来。”

飞泠一听,差点当场嚎哭:“求你了哥哥!我好累啊,腮帮子好酸好痛啊,我下巴要坏掉了!”

叶析想想也有点不忍心,便问:“能不能管好自己的嘴巴了。”

飞泠低头用脚尖画圈:“能。”

“继续站完你的剩余时间。”



飞泠松了口气,原地老实站着。

不用再惩罚嘴可真的太好了啊。

刚高兴没一会儿,又忧心了起来。

掉一根揍十下……

这下不会真的要揍一百下吧。


叶析看看手表,时间到了。

“你过来。”

飞泠瞬间解放,神情十分欢喜。

老实讲,在书房罚站的感觉还不错,至少和叶析同处一室,可以暗中观察工作状态的哥哥,总比孤零零在卧室站墙角好多了。

……呸。

飞泠在心里唾弃自己,穆飞泠你个恋爱脑。罚站都高兴,你没救了。


叶析看到她眼中的雀跃直皱眉:“我看你不像有在反省的样子。”

飞泠一愣:“什么反省。”

“……”叶析被噎得说不出话。

“我问你,你罚站半小时,脑子在想什么?”

“我在……在想我的腮帮子好疼……”飞泠可怜兮兮地揉着脸,试图博取哥哥的同情。

叶析气结,一把把她拉过来摁在自己腿上,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


“你还顾得上撒娇,你是不是觉得现在的气氛非常轻松愉悦?”

确实感觉还行。

可飞泠哪敢说话。

在她看来今天的事就只是一个小插曲,哥哥虽然揍了她,可终究拿她没辙。

就连第二粒纽扣都到手了嘿嘿。

就算要再罚,也不过是皮欻股疼。

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呀。

飞泠暗笑着: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打疲了?


可下一秒,叶析的话就让她如坠冰窟。

“小飞泠,我以后再也不会带你出去吃饭。”

飞泠瞬间情绪激动了起来:“为什么!!!”

她还根本还没有吃到和哥哥的双人大餐!哥哥就剥夺了她所有的念想吗!


“为什么。”叶析冷冷地说:“因为你的表现非常差,非常非常不乖。”

“你丝毫不分场合的肆意胡闹,让我在同事面前感到十分难堪。我平时严谨工作、诚恳待人,在职场与人际交往中积累我的口碑与形象,这是作为一个律师的重要名片。现在我要说,这张名片受到了你的负面影响。”


飞泠笑不出来了。

叶析的话说得这样重。

飞泠一身冷汗,反思她今天的行为真的有这么过火吗?

她原本只是想给韩嫣添添堵罢了,可这真的会给哥哥带来困扰吗?这是她绝对不愿意发生的事啊,她心里很慌,突突直跳。


“假如我今天在一开始就拒绝带你一起去的话,这个影响丝毫不会发生。这件事是我一开始就错了,我不应该错误地认为你是一个行为可控的成年人了。”

“事实上,你根本就是一个喜怒无常、毫无教养的小丫头片子,根本不值得我对你寄予厚望。”

叶析的批评毫不留情,字字句句都像冰刃插进飞泠的胸膛。

把她那颗有关扭转幼稚小孩子形象、成为叶析哥哥心中潜在可匹配对象的火热的小小野心,扎得支离破碎。



“我不指望你拥有多么长袖善舞的待人接物能力,这不是对你这个年龄的女孩该有的要求。我只希望你言谈礼貌,举止得当,这就足够了。”

“那你在众目睽睽下是怎么做的呢?你对自己的酒量酒品毫无自知之明,还逞强喝酒,并且没出息地醉了,你说了很多很多不合时宜的话!”


说到这里,叶析重重打了三掌。

飞泠只是缩了一下,一动不动连喊疼都没有,她已经因刚才叶析的话而伤心坏了。

“现在,你自己说,你是如何反省的!”叶析申斥着,又是一声响亮的拍击。


“哥哥,我真的……真的没想对你造成不好的影响。我没想那么多……可是……可是……真的会影响到你吗?我看大家都……都很融洽的……”飞泠试图为自己辩解,试图降低事情的严重性。


啪!啪!啪!啪!啪!

飞泠气场越来越弱的辩解,被接连几巴掌打得粉碎。

“幼稚得可笑。你以为正常的成年人会像你一样,把好恶全都写在脸上?”

叶析刺耳地训斥道:“你不喜欢韩嫣,你就要表现出来,让天下皆知。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喜欢你,可他们出于礼节,并不会指出你的问题。你心里这点数都没有吗?”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喜欢我……

这个指责让飞泠心中憋闷得喘不过气来。

真的吗,我是那么的不讨人喜欢。

所有人,也包括哥哥吗?

不,所有人都不喜欢又怎样,我不在乎所有人,我只在乎哥哥。有哥哥的喜欢就够了。

可是……听哥哥这样说,他似乎没有任何理由会喜欢我的。


“明眼人都能看到,你是一个毫无礼数的,”

啪!啪!啪!

“莽撞无知的,”

啪!啪!

“口无遮拦的,”

啪!啪!

“……臭丫头片子!”

啪!啪!啪!

叶析一边咬牙切齿地训着,一边大开大合,挥下无数巴掌让这个今天已经挨过一次痛打可是却毫无教育成效的可恶团子继续升温。


“你应该被狠狠地掌嘴!而不是叼着狗尾巴草罚站。我对你的怀柔政策,让你觉得很好玩,是吗?”叶析单手捏住飞泠的两腮,迫使她抬起头来。

飞泠眼泪汪汪,下巴抵在哥哥手心,嘴唇都被捏得微微张开。

“好玩吗!”很大声的一句,吓得飞泠一哆嗦。

“不好玩……不好玩的哥哥,呜呜。”

叶析粗暴地放开她的小脸,转而在她脑袋上不轻不重拍了一巴掌,又继续训话。


“你就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以自我为中心,自动忽略其他人的感受。你只盯着你在意的那一小块地方,为着你对韩嫣毫无道理的敌意,逞一时口舌之快。”

“你让韩嫣下不来台,你是不是还沾沾自喜,自以为伶牙俐齿,口才一流?嗯?”

“你觉得韩嫣,一个前执业律师,她真的说不过你吗?”

“她只是不与你一般见识罢了!”

手劲十足的一下,趴在叶析腿上的飞泠感到瞬间被打扁,浑身一震,拖鞋都掉了一只。


“所有人,都知道要顾全大局,都知道要维持好融洽气氛,让大家玩得开心自在。韩嫣全程都在自己找台阶下,老孟一看不对就帮你圆场,你觉得你自己有多大的面子,自己不分场合乱说一气,让比你年长的前辈收拾你的烂摊子?你是觉得自己年纪小,有恃无恐?还是觉得,有什么事了,我会为你撑腰?”


这次真的做错了。

飞泠之前没想那么多。在场的都是比她年长好几年甚至十几年的前辈,也许自己伶牙俐齿的小聪明在他们的眼中……确实十分的可笑吧。

飞泠承认,哥哥说的两个心理她一定程度上都有。她觉得自己年纪小,又有哥哥在,总有兜底,问题不会特别的大。


可没想到叶析立刻与她撇清关系。

“我会为你撑腰吗?我甚至想假装不认识你!你口不择言时,有没有想过我呢?将你这样一个社交炸弹,带到这场饭局上的我,我该如何自处?”

“哈,叶析律师,原来这么没有分寸感,做事如此的离谱!竟然把这样一个没被教育好的无礼野丫头带来和同事见面,惹得这么多人尴尬!如果是重要的商务会谈,他会不会也有什么不合适的举动,让客户觉得我们律所多么的不专业!”

叶析冷笑着,学着闲言碎语讲话,这情景化的教学,让飞泠听了汗流浃背、惶恐万分。


“这件事之后,我可能会被认为其实并没有看上去可靠。可能会被认为,我是一个会出状况的律师。我可能会有更少的案源,相应地,还有更加漫长的晋升之路。”


仿佛一瞬间,灰烟弥漫,砂石崩落。

飞泠的心中,好像有什么承重墙突然倒了。

这墙倒在她身上。

太沉重了,让她支撑不住。

哥哥的名誉……哥哥的事业……

天哪。怎么会这样。


她知道叶析如今拥有的一切,背后凝结着多少刻苦自律,多少夜以继日的努力。

当初中的飞泠还在浑浑噩噩地混日子,就听说叶析哥哥拿到了一等奖学金、去顶尖的律所实习、参加全国高校模拟法庭竞赛并获奖。

他连暑假都很少回来,当时他在计划申请LLM或JD,总在准备各种考试,他的托福、GRE、LSAT清一色取得了很好的成绩。后来他在实习中得到了高级合伙人的赏识,经过一番抉择后选择了留下来工作。

而后又是一如既往的努力。他在卷帙浩繁之间每每挑灯夜战,撰写了无数漂亮的文书,高效且准确。他的眼神永远专注,从不涣散。他的精力看上去永远那么旺盛。但工作的第一年,飞泠在两家的聚餐上见到他,发现他瘦了那么多。

此后又是一年两年,飞泠眼睁睁看着叶析哥哥捶打锻造着他自己。他成长得很快,获得了Rising Star的荣誉,这是律所对于一个新人律师的最大认可。

他在执业第四年就成为了senior,他实至名归。

他还那么年轻,就那么专业、严谨、可靠、令人信赖……


他几乎不允许自己出一点错。

飞泠知道这是多么多么的难。

一个人必须如履薄冰,做对所有的事情,才能获得高于预期的结果。

可她的哥哥一直以来就是这样做的。


可我……可我……

我在他的同事甚至更资深的前辈面前……

飞泠心乱如麻,慌乱得不知所措。

怎么办……怎么办……


如果哥哥的职场形象因我而受到损伤……

如果哥哥的事业与抱负因我而横遭阻碍……

我根本没有能力去弥补他。

他将会多么的不甘、多么的挫败。

这并不是一架被我打落在地上,损坏了涂装还能修修补补的航模。

哥哥……他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


叶析在危言耸听。

他看到小飞泠嬉皮笑脸、撒娇卖萌的样子,十分不满。

也许有必要夸张一下后果,适当吓唬吓唬小孩,以取得更好的教育成效。

否则她永远觉得没什么大事,永远意识不到自己给他人造成了多么大的困扰,永远学不会深刻反省。


飞泠真的学会了。

等叶析意识到腿上趴着的飞泠双肩在剧烈抖动,抬起她的脸端详时,发现她在拼命忍耐着哭泣,以至于不能顺畅地呼吸。

叶析错愕,不由放松了对她的所有钳制。

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飞泠已经跪在了地上。一双小鹿般的杏眼被泪水糊得乱七八糟,快要睁不开的样子。

“那哥哥,我现在应该……该怎么做啊……呜呜……”飞泠浑身都在猛烈颤抖着。


“起来!”叶析伸手去拉她,却被她挣脱。

“哥哥……对不起哥哥,呜呜……我还能再做些什么,才能挽回这些后果啊哥哥……我愿意道歉,跟韩嫣道歉,跟所有人道歉……我……我还有道歉的机会吗?”

“你做不了什么。赶紧起来,不许跪着。”叶析又去拉她。

听到自己做不了什么,飞泠终于大声嚎哭了起来。她用膝盖移动着身体,退到一米之外,避开了叶析试图拉她起来的手。

“我知道错了哥哥……那现在该怎么办……哥哥你会不会永远也不原谅我了呜呜……”飞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要命。

她非要跪着。

要命。

叶析心疼得不行,起身蹲到她旁边,从她两胁抱住,强行把她提溜起来。

可飞泠挣脱了。她扑通一声跪坐在地上,膝盖和实木地板碰撞发出的响声,让叶析心里发出咯噔一声共鸣。

他终于后悔起刚才还在自鸣得意的教育方法。

是不是有毛病。

好好和她讲不行吗,哪怕凶一点呢?

非要吓唬她。

是不是有毛病。


飞泠还在伤心地哭着,泪水大颗大颗地滑落,她颤抖的哭腔说着锥心的话:“我……我宁愿我自己……身败名裂,一生……郁郁不得志,也不愿意你……受到任何伤害啊……哥哥,你的事业,你的理想……呜呜呜哥哥,你那么优秀,那么努力,呜呜……你,你那么好,像你这样,发着光的人,你不可以因为我……因为我这样糟糕的女孩……呜呜……”


叶析听不下去了。他心都要碎了。

他咒骂自己,唾弃自己,为什么这么傲慢,为什么这么自以为是。

小孩只是打碎了一只普通玻璃杯,却骗她这是价值连城的稀世水晶,害她背负沉重枷锁,自怨自弃自责,觉得自己犯了永生无法偿还的罪。

有病,真是有病。


叶析走上前长臂一捞,将飞泠打横抱起,走进卧室,把她仰面放在床上。

身后的疼痛让飞泠浑身一缩。

她下一秒坐起来,又跪在了床上。

叶析长长地叹着气,坐在她一旁,把她拥入了怀中。


“小飞泠你先听我说。”

“是我不对,我刚才夸大其词了。”

叶析低语着,小心地劝哄着。

飞泠停止了大哭,睁大了湿漉漉的眼睛,露出红红的眸子,胸脯还在剧烈地起伏着。


“你今天的表现虽然不好,但是没有那么大的后果。我不会因你乱说话而影响前途。”他单手按着她微微发抖的头,用力把这个毛烘烘的脑袋靠进怀中。

“这件事唯一的后果就是你会接受惩罚,没有别的什么。”

“我只是看你认错态度不严肃,想敲打敲打,才那样说的。”

“律师的晋升,主要是跟案源、创收有关。即使是脾气古怪、性格暴躁的律师,只要能获得丰富的案源,做好案子,完成创收,都有资格晋升合伙人的。”

“律师的名誉,来自日复一日严谨工作积累来的专业素养。并不会,因为某个带去聚餐的小丫头的不得体发言而受到损伤。”

他轻轻摸着她的发尾,认真地说。

奇怪,为什么她的发尾齐齐地朝内卷起一个弧度呢?


飞泠怔忡了一下,又哭了起来:“可是……可是如果所有人都讨厌我……呜呜,他们也会讨厌你吗……那你所重视的袍泽之情,会不会——”

“没有人讨厌你,小飞泠。”

听到这句话,飞泠安静了片刻,停止了哭声,胸脯的喘息变得很轻很轻,好像生命在缓缓复苏。


飞泠听到哥哥发出一声懊悔的叹息。

“是我错了。我的方式不对。对不起小飞泠。”叶析声音低哑,近乎呢喃,他把下巴靠在飞泠的头顶,稳稳地固定着她。


“你很好的,不是糟糕的女孩。不可以这样说自己。即使有人严厉批评你,你也要甄别哪些话是正确的,哪些话是无端的指摘,或是,像我刚才那样,另有目的的恫吓,或者是激将。小飞泠,就算有人言辞凿凿,把你说得一文不值,你也要知道,你不是他说的那样。”

我很好。

我不是糟糕的女孩。

不是。

飞泠静静听着,安稳地呼吸着,哥哥的下巴上似乎有一些胡渣,摩擦着她头顶的发丝,发出微弱的擦擦声。

她心绪宁静了下来,安全感渐渐一丝丝回到了身体里。


“你有优点,也有缺点,有些缺点可能你确实意识不到,需要别人为你指出。但你要有坚定的自我认识,不轻易以他人的态度、他人的话语为转移。”


“可是……可是那是不可能的。”

不以他人的态度、他人的话语为转移吗?

哥哥,可你不知道你在我心里的分量。

你的只言片语,于我重若千钧。

哥哥,我又怎么会没有自我呢?

但是……

“我的经验自我,不仅包含了物质自我和精神自我,我还有社会自我。我……我需要知道,我如何被他人看待和认可……我将这些认知吸纳,才成为了……我的社会自我的一部分。他人的态度,特别是我重视的人的态度,原本就包含在我的自我认识里啊,哥哥。”飞泠声音微颤,低声说。


叶析惊讶极了。

“你读了詹姆斯吗?”

“是的。而且,他说,他说……一个人最特殊的社会自我,是他……恋人的态度。”飞泠谨慎地说。

小小释放着,她怯生生的爱意。


“那你该知道,在詹姆斯的观点中,一个人的这些自我,以一定的层次结构组合在一起,它们有价值高低的排序。你的精神自我在最高层,高于你的社会自我。”叶析回忆着自己大学时阅读的心理学理论,以他超群的记忆力,有条不紊地复述着。他语气平稳,仿佛身在一次普通的课堂讨论。


飞泠的情绪也平静了下来,她的目光带着思索,娓娓地与他对话:“所以……虽然他人的评价重要,却也不是最重要的。是么。”


“嗯。”叶析食指轻轻抚摸着她额角湿湿的绒毛:“他人对你的看法,是镜子,能反映你的自我。可是,有些东西是镜子也反映不出来的。你的精神自我,是你切身感受到的你内心的品质与性情。它是伴随你整个生命全程的最深刻的一种自我。你的社会自我,可能因你角色的切换、社会地位的改变而更迭,只有你的精神自我,能让你任何时候都是你自己。”


他不得不承认,此情此景十分不真实。

这是他与小飞泠的交谈吗?

好像回到了大学的辩论赛,双方围绕一个话题各有立论,他专注听着对方的发言,试图抓住一个小小的薄弱之处,随时深入。

原来还可以这样,与她充满思辨地交流吗?


他总是高高在上,试图灌输给她一些道理,

用疼痛来让她记忆深刻。

他总觉得她什么也不懂,需要他来一一讲明,就好像她没有属于她自己的途径,去获得成长中必要的认知。

可是小飞泠是一个年满十八岁的,P大在读的,智识处于顶尖水平的女孩。

她当然有她的思考,她的兴趣图谱,她的知识体系。她丰富璀璨的内心世界,必然有很多是他未知的角落。

而他是不是时常忘了这一点。


飞泠思考了数秒,忽然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了起来。

“哥哥,你会不会觉得我一惊一乍的。”

“是有点。”叶析笑了。“你刚才吓坏我了。”

少女的脸上又浮现了一些不以为意的娇嗔:“因为我才刚步入青年期,正是确立自我同一性的时候啊……我也知道应该,形成稳定的人格,要有自己坚硬的内核。我也知道不应该因为一件事情,把自己全盘否定。刚才我只是……只是情绪上来,觉得自己好差劲……但……我其实是有我的自我认知的,真的。”

“我知道你有。”叶析轻轻叹气,俯身轻轻揉着飞泠的膝盖:“为什么情绪上来就要乱跪。道歉绝不该是这种方式,知道吗。”

他一边揉一边咕哝着一句“劝也劝不听”。


“可是……可是哥哥,”飞泠的眼睛突然又盈满了委屈的泪水:“是你。你真的,太过分了。”

“你怎么可以,滥用我对你的信任,吓唬我,刺伤我。”

“你明明知道,你说的所有话我都会相信,你还那样,那样说,呜呜。”

“你把我当成一个无法沟通的小孩子一样,呜呜。”

“而且,就算我是一个真正的小孩子,你也太过分了,你就像在说,没有人……没有人愿意和你这种小孩一起玩,没有人……愿意和你做朋友。你不知道,这是多么残忍的话吗?”

“我那瞬间,感到自己糟糕透了,我配不上世间任何好的东西。我连趴在你腿上被你责打,都……都没有资格……”

“我,我只能跪在地上,我完全没有信心能得到你的原谅……呜呜……跪下也是没有用的,我知道。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呜呜……到底怎么才能表达我的愧疚……我想不到别的办法……”

“可你,可你却说只是骗我的,吓唬我的……呜呜,哥哥,难道我没有心吗?”


叶析难过极了。

他感到眼睛温热,心尖尖上插了一片最酸最酸的鲜切柠檬,那酸楚把他本就不甚坚硬的外壳尽数融化,变成一汪柔软。


“对不起。”叶析再次说。

他朝飞泠伸出手掌,后者条件反射般缩了一下。

“你可以打我几下,好吗,小飞泠。”

飞泠眼睛睁大,湿漉漉的双眼变得圆圆的。

下一秒她把脸放在了那温热的手掌上,轻声说:“不好。”

“我不可以打哥哥。”


手掌托住了整个脑袋的重量,叶析索性让她躺在了自己的腿上。

“为什么?”他问。

“因为哥哥认错总是非常快,而且主动,而且会清晰阐释你的动机。你从不回避,从不敷衍,从不东拉西扯地找理由,我根本挑不出什么漏洞。可能……这就是哥哥和我的差别吧。”

飞泠幽幽地怨念道:“你好像,比我聪明一点儿。”

“所以你师出有名,而我一直挨揍。”

她轻轻地叹息。


“那你还愿不愿意继续与我讨论一下今天发生的事。”

叶析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但他希望能有一个结论。

“我没有太多可说的。”飞泠闷声道。

“我讨厌韩嫣,我就是讨厌。但是我不应该表现出来。我也不应该逞强,明明不喜欢喝酒,还非要喝。结果,有点……有点微醺后,脑子一热,行为就更加不得体了。我不应该当着众人的面胡说八道,还自以为自己怼人方式很巧妙。我应该乖乖的,有礼貌地吃完这顿饭。然后……等到只有我们两人时,我再说她的坏话。”


叶析失笑:“到底多大仇,第一次见就这么讨厌她?”

“我真的很讨厌她!”飞泠叫道。

“我讨厌她那种我学也学不会的笑声,讨厌她那种虚伪亲切的笑容。讨厌她和我说话的语气,和蔼到做作!虽然表面友善,可却不是平等的,能明显感觉到,她认为我和她不是一种人,她轻视我,小看我!”

“她的语气明显是觉得我什么也不懂,头脑空空。一说我学社会学,就说什么要当社会学家,好像在跟小朋友聊什么科学家、警察的人生理想。粗暴刻板。”


“这些还都不是我最讨厌她的点。”

叶析讶异都控诉了这么一大堆,飞泠居然还没说到她的关键“坏话”,究竟是有多看不顺眼。

“哥哥,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啊!”终于问出口,这是飞泠憋了一天的问题。

“普通的,前同事关系。”叶析被问了个措手不及,脱口而出。

“普通的,你真的这么认为吗?还是你单方面认为?”


“你问这些干什么。”

叶析的心有点慌乱。

他一直知道韩嫣对自己的好感。

但是韩嫣是那种女神类型。

叶析有所耳闻,韩嫣大学时候就是她们学校万众瞩目的美人,经常出席各类晚会做主持,有众多拥趸。只有别人追她的份,她是不可能追求任何人的。

她永不告白。

她的方式就是向她感兴趣那个人释放自己的柔情、善意、亲近与关切,愿者上钩。


而叶析从未咬钩。

他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只与她维持工作上的交往。

而当韩嫣离开律所后,他们不再有工作话题可聊。韩嫣从此再未成功与叶析开启十句话以上的一对一聊天。

她问候就回以问候。

她问业务问题就给出专业回答。

她分享个人生活,就礼貌简短地表达赞赏。

她出席聚会,他表面上也不回避,神情自然、却也不透露任何态度地与之相处。

可是他们这种故作自然的关系已经这么明显了吗?

连初次见面的小飞泠都能敏锐地觉察?


“哥哥,你觉得她怎么样?你喜欢她吗?你觉得她长得好看吗?她是你的理想型吗?你们聊得来吗?”

思绪被打断,飞泠居然一股脑抛过来了一大堆问题,让他忍不住恼火。

一巴掌扇在她身后:“现在是在讨论你今天犯的错误!我还没审问你,你倒有一堆问题等着我?”

“你问这些问题,和我们说的话题又有什么关联!”

又是啪啪两下。飞泠的皮股复热了。

她嗷的一声弹起来,退到离叶析老远的床角。


“挨揍还敢跑,过来!”

叶析朝她伸出手。飞泠只好把手放在他手心里,被他一拽,又回到了他腿上。

“……有关联的。”飞泠嘟着嘴小声说。“你们俩看上去就快要在一起了似的。”

啪!啪!

“胡说八道,我和韩嫣一年也见不到三次。”叶析为飞泠毫无依据的推断揍了她两下,竟不知不觉澄清了起来。


“一年三次,这已经比我上大学前见你的频率高多了。”飞泠失落地说。

“就算这样,你也没什么理由讨厌上她吧?”叶析觉得飞泠说话越来越奇怪了,他有点抓不住她的说话思路。

“怎么没有!我太有了!”飞泠叫道:“我讨厌别的女的跟你套近乎!你没发现她一直在跟你套近乎吗!”

“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怎么这么霸道啊。”

是飞泠太依赖他了吗……


“我就是霸道!”

飞泠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观察:“那么多空座,她凭什么自然而然就坐在你旁边?为什么她总能留意到你的杯子,一快要空了就帮你续?她为什么要帮你盛汤,你自己没手吗?再说,再说你们挨着坐在一起,她能够到的汤勺茶壶,你都能自己拿,没有说谁来盛更方便的。她根本没必要帮你,她就是在吸引你的注意力!”


叶析心情复杂,难以言喻的惊讶。

本来觉得她对韩嫣的出言不逊只是来源于两人性格不对付导致的莫名恶意。可现在仔细一想,每句话都指向特定的事件。

她质疑韩嫣为他添水盛汤。

质疑韩嫣离职了为什么还要来出席律所的聚餐,是不是太闲。

质疑韩嫣用调笑的口吻询问她的感情状况,嫌她多管闲事。


这个扮猪吃老虎的小丫头,脑中装着这么多的暗中观察。所有的细节都被她看在眼里,组合在一起推断,得出了他也无法辩驳的结论。

一时间诡异的一个想法出现在叶析脑中:

谁当了小飞泠的男朋友,可真的要小心啊。


但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劝小孩与人为善。

叶析艰难地想着措辞:“可至少,她对你很友好,很关心,你这么讨厌她,应该吗?”

飞泠一脸恨铁不成钢:“哥哥,她对我关心,是因为我是你带来的啊!她觉得我是你的小妹妹,关心关心我,让你印象更好呗!”

停了几秒,飞泠又痛心疾首道:“男人,为什么总是看不穿这种妖艳贱货的本质!……哎哟哎哟!”

叶析脸一黑,接连的十几下巴掌打得她哎哟哎哟起来。


叶析一边揍她,一边骂道:“哪里学来的词,真是粗鄙难听,你敢再说一遍?是不是又想叼狗尾巴草了?”

“哥哥哥哥我不说了就是了!反正意思就是那个意思……”飞泠求饶地抓住他的手,不让他继续往身上招呼。


“我负责任地告诉你,我和韩嫣没有任何关系。过去没有,之后也不会有。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至少在我这里,从没有过与她交往的想法。”

叶析说的是真的。

韩嫣不是他的理想型。虽然他要承认她的美丽,一个风姿绰约的佳人,总是难免让人多留意一眼。

他和飞泠的感觉一样,韩嫣的亲和与温柔,总感觉有一些做作,一些莫名的距离感,又透着一些优越感。让他觉得不那么真诚。


他喜欢清楚、简单、明明白白的事物。

喜欢真诚、直率、清清澈澈的人。

比如……

见鬼,为什么非要比如呢?


“真的吗?”

听着韩嫣被哥哥亲口宣判死刑,飞泠感到整个人都好了。

“真的。你满意了?”叶析斜睨着她。

“满意了。”点头。

叶析觉得今天说到这里已经够了,甚至已经太多了,他站起身。


“那,哥哥,你的爱慕者多吗?除了韩嫣,还……还有吗?”

飞泠犹豫地问着,担忧自己的态度已经越来越露骨,快藏不住了。

“不多。”叶析简短地回答。


同龄的女律师里,被他察觉的就只有韩嫣。

带过的实习生和新人中……印象里也许有过那么几双爱慕的眼睛?可他也不太确定。


也许是一杯从楼下costa带的咖啡。

说着什么“随手买的”、“顺便带的”。

他没有精力抓着蛛丝马迹,去猜测小女生的心思。

你说是顺便带的,那就是顺便带的。

说一声谢谢,麻利地转钱。结束。


又或许,是悄悄留下来和他一起加班。

等他起身要走,便很巧地也做完了手上事情,一起乘电梯。

他可能会问问布置的法律检索做得怎么样了。

但并不会在对方对着打车软件,迟迟不点击叫车时,顺水推舟问一句“你住哪,我送你吧。”

只有一句“那你注意安全。”


如无必要,勿增实体。

奥卡姆剃刀,便是讨厌横生枝节的叶析律师,近乎当成了本能的生活准则。

越简单越好,麻烦越少越好。


至于为什么,在对飞泠的小骗局了然于心的情况下,依然选择接纳一个不速之客进入他的生活,这无从解释。

也许属于玄学的范畴。


“那哥哥,你有喜欢的人吗?以前喜欢的也可以……”

“今天问题已经太多。你可以把嘴闭上吗?”叶析伸手捏住了她的嘴,使她活像一只橡皮鸭子。

“盖问一过……”飞泠艰难地试图再问一个。

“没有,以前有。”

“那你以前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

“你的一个问题已经没了,现在闭嘴。”

“好吧。”飞泠决定来日方长。问到的信息已经够多了不是吗。

“我不问了。”


“事儿精。”叶析拍了她皮股一记,起身走出去。

“哥哥。”已经走到卧室门口,他忽然被唤住。

“嗯?”

“你说以后再也不带我出去吃饭,是真的吗?”

“……”到底为什么这么热衷于吃饭。

叶析转过头:“假的。”


飞泠的快乐又回来了。

“那你那你,可以周六带我出去吃饭吗?”

今天男人没搞成,还足足赚了两顿打,太亏了。必须重新安排!

“可以。那就周六中午好吗?”

叶析想到有个涉外项目很有可能会需要在晚上与伦敦方面concall.为降低爽约风险,还是午餐稳妥。

爽小飞泠的约,可不是好玩的,非要被脱层皮下来的。

“好的呀。”飞泠看上去开心极了。


叶析回到书房,看了一会儿电脑,猛然发现自己其实是在发呆。

一定是太累了。

他索性关上电脑去洗漱。

刷牙的时候,看到镜子里第二粒纽扣的位置空空如也,忽然懊恼自己怎么忘记问飞泠这个问题。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他的扣子。


小飞泠和哥哥交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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